好幾年前，大概是2010年歲末或2011年年初，搜狐和新浪在微博方面PK那陣子，張朝陽到上海，在新天地一個酒吧和媒體聚會，暢談搜狐在微博方面的計劃，特別是如何發揮搜狐在娛樂方面的特色，通過積聚一批娛樂明星獨家在搜狐上開博，以爭取差異化的競爭優勢。那天張朝陽和我們聊天時說，他是中國最幸福的男人。

他有名有錢，有高學歷，是當之無愧的互聯網領袖，當他帶著最早的海外風險投資創業時，BAT還沒有起步。我記得很清楚的一個細節是，張朝陽說他每天在郊區森林公園里跑步，還有兩個按摩師專門幫他放松。

但很快地，張朝陽陷入了一場漫長的精神困境。焦慮、抑郁、恐懼，腦子里有些虛妄的東西趕不走，自己無法克服。于是他和團隊說他不能工作了，他要去解決自己的問題。

2014年底我和張朝陽交流時，他告訴我基本上已經走出了困境，主要是用了美國心理醫生的行為療法，因為視頻越來越方便，可以隔著大洋用視頻去交流。

2016年秋天我采訪張朝陽的時候，面對攝像機，他坦然說出了自己的心路歷程：“現代的焦慮是每個人面臨的問題，而這個焦慮的產生來自于我們的思維模式。1998年到2010年，12年間我一直處在一個知名度和自我感覺良好的狀態。在這種狀態下你會認為自己是最聰明的人，是最牛的人，然后你就失去了一種謙卑感。當你失去謙卑感和謙遜的時候，你會把自己看得很重要，你會把你自己的利益、自己的想法、自己的要求變得非常特殊，忘記更多的是你的責任。一個人如果出了名，有特別多的錢，如果沒有很強的價值觀的話，這簡直就像是通往災難的處方。”

張朝陽說，責任和義務是你最好的良藥，“既然我在從事一個商業行為，那么我的義務就是打造一個最優秀的商業集團，這是我的責任，就好像我們在石器時代為了制作一個弓箭、把它做得最好才能幫助族人去獲得獵物一樣。把商業做得最好，被世人認知，重新回到舞臺中心，那當然更好；如果不回到商業舞臺中心，那還是要把這個商業機構做好，這就是我的obligation，就像士兵在戰場上可能面對死亡，這是責任；像一個救火隊員要沖上去，這是責任。人類就是為責任而來，是一個責任的動物，也是心理學上在各個方面驗證了的事情。”

張朝陽在這次采訪中反思自己曾經的不用功，說當初馬云在北京忙活雅虎那陣子，他晚上在歌廳唱歌，叫馬云來玩，馬云夜里12點來，坐半個小時就走了，又去工作了。現在很多人覺得馬云是天馬行空、行云流水的人，其實，比起“理念、愿景、價值觀”，馬云更重視的是“組織、人、KPI”，是嚴格的考核和淘汰。馬云，有云的成分，但更是一匹永遠停不下來的苦命的馬。前一段馬云接受采訪時說，“我不想死在辦公室里，而想在陽光沙灘上。”我完全能體會得到那種無邊無際、有始無終的苦。

馬化騰的命又能好到哪里？他長期伏案，時間過長，屬于“五勞之傷”中“久視傷血，久坐傷肉”的類型，腰疼的厲害，專門去美國做過手術。

在商業世界里，沒有誰是最幸福的人。家家都有難念的經、難受的苦，有外苦也有內苦。一切皆在變動中，誰都無法免于無常的變遷。也恰恰是對苦的承受、擔當和消化，磨礪了商業領袖的境界和精神。佛教講，苦是道心之基，菩提之根。相反，富貴學道難，沒有苦的體驗，不會徹悟自然和生命的規律。

企業家的財富讓世人艷羨，但企業家也是人，而且是承擔著更多壓力和辛苦的人。勿忘世上苦人多。所有在各種各樣“苦諦”中掙扎的企業家，愿你們在新春假日里，從容放下，外喜內樂。